
轉眼間,這已經是我在台灣度過的第五個農曆新年了。
作為一個對「家人團圓」並沒有特別憧憬的異鄉人,過去四年,我和另一半總是在人去樓空的「天龍國」度過春節,靜靜等待這幾天與我毫無關聯的假期默然流逝,好讓我再次回到精彩的日常生活。
然而,今年的春節有點不一樣。很幸運地,我受 Wen 邀請,跟著她一起回老家,與她的家人共度新年(從除夕待到年初三)。這讓我得以親身體驗台灣的過年習俗,看看它與香港的不同之處。
台灣與香港的過年,確實有著許多不同。舉幾個最明顯的例子:
1. 發紅包

在台灣,出社會就要發紅包;但在香港,通常只有已婚人士才需要發紅包(所以偶爾會有已婚晚輩包給未婚長輩的情況)。這樣的做法某程度上確保了發紅包的人已經有一定的經濟基礎,而不用因為習俗而造成太大的財務壓力。另外,就算已婚,在香港還是可以收到長輩們封的紅包,再加上如果剛好有小孩,還可以用孩子收到的紅包作「抵銷」。這感覺就像是一套永續的「循環祝福系統」,每個人都收到他人的祝福,卻不用對任何人造成太大的負擔。
相較之下,台灣的社會新鮮人不但薪資不高,剛出社會又還沒有小孩,只能發紅包卻收不到,開支確實不小。還好台灣很多公司都會發年終獎金,不然對剛出社會的年輕人來說,負擔真的會很沉重啊!
另一個有趣的觀察是,台灣的紅包金額非常講究「意頭」,有些數字是不能包的。例如,香港人習慣包的 50、100、500、1000,在台灣基本上都不行。相對來說,香港的數字禁忌較少,只有「零頭」如 101 元這類數字才會被視為不吉利。
此外,香港的紅包額度也相對較有彈性,最小金額一般為 20 元(約 80 台幣),通常發給關係較不密切的人,例如未婚同事、保全、清潔工、鄰里、一年才見面一兩次的親戚長輩或小孩,甚至相熟的餐廳服務生/店員,基本上,只要會打招呼的對象,幾乎都會發紅包。
相較之下,台灣的紅包金額門檻較高,最小通常為 200 元,而下一級就躍升至 600 元,因此較難像香港那樣靈活運用「小額紅包」,除非特別熱衷於發紅包,否則多數人只會發給熟人。
2. 廟宇拜拜

在台灣,許多人會在大年初一去廟裡拜拜。一方面是因為台灣的拜拜文化本來就比較濃厚,另一方面,難得回老家,當然也要去跟神明打聲招呼,祈求新一年平安順利。
這讓我想起去年去青藏旅行時,藏人也有著類似的風俗 —— 回家後,要登上山頂,煨桑煙,敬山神。古今中外,廟宇總是坐落在城市的門口或港口的上岸處。我想,這大概是源於過去那個出門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時代,出發前與歸家後,都要向神明稟報,祈求庇佑並表達感謝吧。
相較之下,香港人在初一去廟拜拜的相對較少。除了少數熱衷搶頭香的外,一般善信多半會在初二才去廟裡上香求籤,而且通常只去黃大仙祠或車公廟。

至於那些平日沒有拜拜習慣的人,更可能在初三才去廟宇(例如大埔林村許願樹,或上述的兩家廟宇)。
香港特別強調年初三是「赤口」,認為這天容易與人發生口角,所以不太適合拜年(但我個人覺得,這可能只是因為大家連續拜年兩天已經累了,想休息一下)。因此,這一天去廟裡轉運、走春,轉轉風車,拋拋寶牒,也成了一種普遍的選擇。
3. 煎糕與夜市

在香港過年,許多人選擇待在家裡,吃長輩親手煎的各種糕點,如蘿蔔糕(菜頭粿)、芋頭糕、年糕(甜粿)、馬蹄糕、紅豆糕、椰汁千層糕等。其中,香港的蘿蔔糕跟台灣的很不一樣,特別「足料」,內含乾瑤柱(乾干貝)、臘腸、臘肉、蝦米和大量蘿蔔絲,可以煎、可以蒸,風味極佳。但我個人最愛的還是年糕,尤其是沾蛋漿一起煎,外脆內糯,非常美味。
相較之下,台灣雖然也有煎糕的習慣,但因為外食實在太方便了,很多人直接叫外送或騎車買現成的,省去自己動手的麻煩。

另外,香港過年時,會出現一年只營業幾天的「臨時夜市」。「大時大節」之下,執法單位通常不會太嚴格,所以許多攤販會趁機在天橋或地鐵站出口附近賣各式各樣的食物,賺些外快,俗稱「走鬼檔」(WIKI 連結:https://shorturl.at/0tbUj )。這種「走鬼檔」以前整年都有,但在市容管理政策下,已經越來越少,如今大概只剩農曆新年期間才會比較常見。這與台灣整年都有營業的夜市文化,確實大不相同。
4. 年夜飯與守歲

然而,在眾多文化差異中,最特別也最讓我印象深刻的,應該就是年夜飯和守歲的習俗了。
在台灣,除夕當天,家家戶戶都會趕回老家吃年夜飯(團年飯),接著一起跨年守歲,甚至會待到年初二、初三,甚至更久。
相比之下,香港的團年飯習俗則較為「靈活」——大部分家庭不會選擇除夕當天在家裡吃,而是提前一兩週在餐廳聚餐。這可能跟香港的居住環境有關,許多家庭的房子空間太小,與其在家裡煮一大桌,不如出外面吃。但如果全部人都在除夕當天出外面吃,不但很難訂位,還可能吃得匆忙,所以乾脆提前吃,避開人潮。
甚至,有些家庭乾脆不吃團年飯,或者長輩們吃,但年輕人不一定參加。畢竟,才剛過完冬至沒多久(香港人常說「冬大過年」,也就是冬至的團圓飯比過年更重要),沒必要這麼快又聚在一起。
而無論吃不吃(或甚麼時候吃)團年飯都好,香港人基本上都不會在家中守歲,而通常是大年初一才回家拜年,當天晚上就各自回家,年初二再繼續拜年。我自己就是這樣,年初一回爸媽家,年初二去岳父母家,有時甚至一天跑兩三場(阿公阿嬤家)。這點與台灣「一家人團聚數日」的習慣,形成了強烈對比。
會有如此的文化差異,原因其實很簡單——香港地方不大,幾乎一個小時內就能到達任何想去的地方,所以根本沒有「回家住幾天」的必要。更何況,香港的房子本來就小,即使真的想回去住,可能也住不下。
也正因為大家住得近,很多家庭每隔一兩個月,甚至每隔一兩週就會見面,回家探親是平常不過的事,不需要特別等到春節才團聚。也因此,香港的春節反而不會有太強烈的儀式感,少了台灣那份濃濃的溫馨感。香港人自然也不會像台灣人那樣,懷抱著「回家的情懷」,趁著這一年一度的機會,逛逛從小長大的街道、去宮廟走走,回憶過往的點滴。
春節,對香港人來說,更多是例行的社交行程,而不是與這片土地、與家庭重新建立聯繫的契機。
p.s. 跟大家分享一條我個人覺得很有共鳴的搞笑影片
雖然同樣是華人,同樣慶祝春節,但在不同的土地上,這個節日卻被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意義。不同的環境,造就了不同的生活方式,也孕育出不同的文化。這也正是深入體驗異地生活、與他人交流最有趣的地方。
從去年冬至在客家人家中吃鹹湯圓,到年初參加馬來西亞餐廳的尾牙宴,再到剛剛在正港台灣人家中過年,很感恩字宙為我安排了這場完全出乎預期的「過節三部曲」,讓我得以透過三個截然不同的文化視角,重新感受這幾個華人社會中耳熟能詳的節慶時刻,深刻體驗到深刻體會到生命的可變性與它的多姿多彩。

「生有限.活無限」。人,就算活得再長,也只能活八九十年,只能體驗屬於自己的一個人生。但透過深入交流與文化碰撞,我們就能突破生命的界限,感受更多的生命故事,看見更寛廣的世界。我想,這才是生命最精彩、最好玩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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